|  | 家 |  |  | 文學生活五十年(代序) |  | 
| 文學生活五十年(代序) 我是一個不善於講話的人,唯其不善於講
 話,有思想表達不出,有感情無法傾吐,我才
 不得不求助於紙筆,讓在我心上燃燒的火噴出
 來,於是我寫了小說。
 我不是文學家,但是我寫作了五十多年。
 每個人從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學。我從小就喜歡
 讀小說,有時甚至廢寢忘食,但不是為了學習
 ,而是拿它們消遣。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成
 為小說家。我開始寫小說,只是為了找尋出路
 。
 我出身於四川成都一個官僚地主的大家庭
 ,在二三十個所謂“上等人”和二三十個所謂
 “下等人”中間度過了我的童年,在富裕的環
 境裡我接觸了聽差、轎夫們的悲慘生活,在偽
 善、自私的長輩們的壓力下,我聽到年輕生命
 的痛苦呻吟。我感覺到我們的社會出了毛病,
 我卻說不清楚病在什麼地方,又怎樣醫治,我
 把這個大家庭當作專製的王國,我坐在舊禮教
 的監牢裡,眼看著許多親近的人在那裡掙紮,
 受苦,沒有青春,沒有幸福,終於慘痛地死亡
 。他們都是被腐朽的封建道德、傳統觀念和兩
 三個人一時的任性殺死的。我離開舊家庭就像
 甩掉一個可怕的黑影。我二十三歲從上海跑到
 人地生疏的巴黎,想找尋一條救人、救世,也
 | 救自己的路。說救人救世,未免有些誇大,說 救自己,倒是真話。當時的情況是這樣:我有
 感情無法傾吐,有愛憎無處宣泄,好像落在無
 邊的苦海中找不到岸,一顆心無處安放,倘使
 不能使我的心平靜,我就活不下去。一九二七
 年春天我住在巴黎拉丁區一家小小公寓的五層
 樓上,一間充滿煤氣和洋蔥味的小屋子裡,我
 寂寞,我痛苦,在陽光難照到的房間裡,我想
 念祖國,想念親人。在我的祖國正進行著一場
 革命與反革命的鬥爭,人民正在遭受屠殺。在
 巴黎掀起了援救兩個意大利工人的運動,他們
 是沙珂(N.Sacco)和樊宰底(B.V
 anzetti),他們被誣告為盜竊殺人犯
 ,在美國麻省波士頓的死囚牢中關了六年,在
 我經常走過的街上到處張貼著為援救他們舉行
 的“演講會”、“抗議會”的海報。我讀到所
 謂“犯人”之一的樊宰底的“自傳”,裡面有
 這樣的話:“我希望每個家庭都有住宅,每張
 口都有面包,每個心靈都受到教育,每個人的
 智慧都有機會發展。”我非常激動,樊宰底講
 了我心裡的話。
 我的住處就在先賢祠(Pantheon
 )旁邊的都納富爾街(Tournefort
 ),我每天都要經過先賢祠,在陰雨的黃昏,
 我站在盧騷的銅像前,對這位“夢想消滅壓迫
 | 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