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夭折 | | | 一 | |
一 他坐在桌子頂頭,給我念他剛剛寫完的一 篇小說。 他每寫完一篇小說,都要念給我聽,從來 不讓我親自去看,說是草稿字跡零亂,不大看 得清楚。我卻相信我能看得清楚,因為我有時 看見他念的作品,實際是已經抄寫得很整潔的 修改稿了,然而又不好意思執意要過來看。我 要是寫出一篇習作,要征詢他的意見,剛從桌 鬥或口袋裡拿出來,他就伸過手來,說:“讓 我看看。”於是,他就用指尖在嘴唇上抹上一 點口水,翻揭著紙頁看起來。我多少覺得我們 之間有點不平等。 我坐在炕邊上,胳膊時搭在炕頭擱放油燈 的土台上,用手撐著下巴。靜心屏息地聽他朗 讀那萬餘字的短篇小說。有時坐得累了,有時 聽得煩了,我就打量一下這間熟悉的小屋。一 間窄小的老式廈屋,土炕占去了大半空間。靠 牆放著一張同樣是老式的帶抽屜的條桌,條桌 的拉把兒是一只黃銅鑄成的樹葉,閃閃發亮。 門和桌子之間的空檔恰尺等寸可以安置一把椅 子,他就坐在這把直背老式椅子上,就著門口 照到桌面上的亮光,讀書或者寫稿。靠著後牆 的那一步之寬的空間,放著一個大紅色的條形 板櫃;櫃子上方,架著兩只同樣是大紅色的木 | 箱,那是他的新媳婦的陪嫁品。他的新媳婦坐 在炕的那一頭,低頭捉著剪刀,在一張褙紙上 比劃著、裁剪著鞋底兒。 每當我思想拋錨,神誌不專的時候,他的 朗讀聲就提高半度,而且側過頭看我一眼。我 立即抖擻精神,做出專心致誌聽著的神態。他 的聲音又舒暢地繼續下去。 每當讀到有趣的情節或細節,他的聲調裡 就泛出一種得意的色彩,惹得我和他同時笑起 來。他的新媳婦也低頭抿嘴在笑,卻不出聲。 我特別注意她的反應,凡是她有明顯的反應的 地方,我就覺得大抵是他寫得最成功的段落。 一篇稿子讀完,他放下稿紙,笑著側過頭 ,爽快地說:“感覺如何?隨便說。”一邊說 著,一邊用手在一個舊罐頭盒子裡捏起一撮旱 煙未兒,撒在一絡用廢棄稿紙裁成的紙條上, 在手心三擰兩轉,就製造出一根喇叭形狀的紙 煙了,我也如法炮製,兩人就對抽起來。我們 沒有固定工資,生產隊要等農曆年底才決分, 通常是見不到什麼錢的;我們誰也沒有發表過 一個字,自然沒有稿費,誰也買不起一盒最廉 價的紙煙,卻又不習慣使用老莊稼漢們那種笨 拙而又難看的黃銅或白鐵鑄成的旱煙鍋子。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廈屋裡,有兩支又粗又 長的煙卷在冒煙,他的新媳婦輕輕咳嗽起來,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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